付枕月的意识自一片昏沉中挣脱出来,只觉自己像是在无垠的海面上漂流浮沉,她努力张开眼,面前的情形由模糊变得清晰,映入眼帘的,竟是一张从未见过的男子面容。
那男子束着发,眉眼微垂,相貌甚是俊雅,外衫却破烂成一条一条,中衣领口半开着,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,像被什么猛兽袭击过一般。他的手指一寸寸划过付枕月的肩,触感冰冷,带起一阵难言的刺痛来。
付枕月浑身一震,好容易想起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的事:她追了几天,终于赶上了那只难缠的五尾赤狐,双方大打出手,那狐狸扑咬腾挪、迅捷如电也就罢了,最可气的是嘴里还不老实,自己一个不慎、被它一口气呵在脸上,脑袋就像是给一根狼牙棒敲了一样,眼前金星乱冒,神智混乱之际,那狐狸一爪当头挠来,她急忙偏头,堪堪躲过要害,那时耳中似乎听到了一阵清脆响声,像是玉石相击……此后再有什么,便模模糊糊记不清了。
付枕月忆到此处,又看了看那男子俊秀不似凡人的样貌,不禁心头火起,暗骂道:“臭狐狸,还用幻象来戏弄你姑奶奶!”她眼珠乱转,大概瞧清了自己处在一间宽敞屋子内,随身的佩剑已被人收入鞘内,摆在她枕边。瞧见贴身兵刃,付枕月心头一喜,暗自运气,却发觉四肢百骸无一不沉重非常,五脏六腑全都空空荡荡,除了眼睛尚能打转,是一根小指也提不起来。
那男子似乎觉察到她已苏醒,抬眼淡淡一瞧,一根指节分明的食指就朝付枕月眉心点去。
付枕月心道:不好,这孽畜又要捣鬼!她虽然身不能动,却也不甘束手任人摆布,灵机一动,嘴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来。
那男子听到声音,果然一怔,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:“什么?”
付枕月定定看着他,装出神智迷糊的样子,继续发出低低的、含混不清的音节。
男子以为她伤后无力,于是俯下身来,将耳朵凑到付枕月的耳边,想要听清她说出的话。
付枕月见他中计,立即张开嘴来,准备狠狠在这男子脸上咬一口,让这臭狐狸以后只能叫“一只耳”,想来这孽畜剧痛之下,幻境必然出现破绽。然而付枕月此时浑身无力,虽然勉强张开了嘴,两瓣嘴唇却只在对方的侧脸一划,带着一股微微润湿的热气,轻轻掠过那男子的耳垂。
付枕月心中一凉,暗叫倒霉,心说这下玩脱了,不仅性命堪忧,死前还要被狐狸当作死变态、急色鬼,里子面子丢尽。只是她头脑实在昏沉,这么一使力,更是大感倦怠。虽然理智还挣扎着不肯就此罢休,身体却率先不听使唤,带着意识一起沉入一片黑暗之中。
只剩下床边的男子一手支着脸颊一侧,按住方才被狠狠“亲”过一口的地方,瞧着再度晕过去的付枕月怔怔出神。
付枕月再度醒来的时候,发觉自己还是躺在先前那张床上,她腰背微微使力,顿觉身子已比先前轻快了许多,顺势便从床上坐了起来,身上盖的薄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。付枕月忽感异样,低头向下看去,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变成了一条条乱七八糟的碎布,出门就可以混入当街讨饭的人群。肩上也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尺余的创口,好在已被包扎妥当,倒也不十分疼痛。
付枕月环顾四周,才瞧见先前那俊雅男子还在,只是坐到了一旁的桌边,默不作声地瞧着她的一举一动,见她看过来,那男子又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凳子,这才张口问:“你醒了?可还记得先前的事?”
“……”付枕月发觉自己能动之后,眼前的男子还是个人,双目望过去,瞧不出半分狐狸的气,她像是被蜜蜂蛰了一口,脸颊火辣辣地发疼,心里兀自安慰自己:不会的不会的,定是幻术未解。
付枕月想着,将食指中指并拢,暗运真气,在自己眼前一划,再去看时,坐在原处的还是个俊秀男子,并没有变成五尾大狐狸。
男子似乎识得她用的术法,摇摇头:“你为救人,被那赤狐迷了心智,方才幻术尚有残存,所以你身子沉重,现在法术已破,我并不是幻象。”
那我先前是真的……咬……呃,也许应该叫轻薄了他?
付枕月顿觉脸颊的火辣已经蔓延到了唇间,不过此时她想起了更重要的事,忙问:“对了,我昏了过去,那狐狸掳走的一大家子人……”
男子道:“他们都未曾受伤,结伴回江陵去了。”
付枕月松了一口气,却听对方接着说:“你还记得,看来那法术没有损害到你的心神。”
“咳……”付枕月深感不能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,拢紧了身上那件外袍:“我这副模样委实有碍观瞻、有碍观瞻……还请兄台借我套衣裳,其余的事咱们容后细说……”
察觉自己的衣服变得一缕缕、一条条后,付枕月立时就察觉,她的钱袋、她的银子,那些白花花、亮闪闪的银子还有黄澄澄发出一声声悦耳响动的铜钱,全都离她而去了。一点念想都没给她留下。
只要一想到这个,付枕月就觉得心口剧痛。
那男子听她要借衣裳,点了点头,褪下破烂的不成模样的外衫,又开始解身上的衣带。看样子竟好像准备将身上穿着那件还算完好的中衣脱给她。
付枕月走南闯北,还没见过这样的狠角色,心道:救命,我中了那狐狸的幻术,定是做了什么狂悖古怪的事,以至于衣裳成了这样,连带财物都失落了。看他这模样,搞不好那外衫也是我给他挠的。
想到这儿,付枕月连连摆手:“不必了不必了,多谢兄台。”
她说着,从床上一跃而起,冲着男子一抱拳:“我姓付,名叫枕月,敢问兄台尊姓大名?”
那男子一偏头,淡淡道:“我叫含章。”顿了顿,又说:“姓……嗯……忘了。”
忘了?
付枕月觉得这话甚怪,但见含章没有深聊的意思,也不方便刨根问底,她先自述起事情的前因后果来:“那个……含章兄,我此次是受了北面江陵城中一个大户所托,救他被狐狸掳走的一大家子,不想自己却中了招……”她一面说,一面苦笑:“得罪之处,回头小妹请你喝酒赔罪。不过现在,还要烦你借我几两银子,我去重新置办几件衣裳。”